中欧五国记－火车夜行记（四）

“所以说人生中，有时纵使理亏，只要能声大夹恶，还是能讨得了好去！”

从克拉克夫出发前往布达佩斯的火车必须穿越斯洛伐克（Slovakia）这蕞尔小国才进入匈牙利国境，斯洛伐克的规定是，就算你不在其境内下车，不在免签证国家名单中的旅客也必须在这之前申请它的过境签证才能被允许乘坐列车过境到匈牙利去。许多不知情的旅客结果就是大意忽略了这一点，而在列车过境斯洛伐克时落得一个被遣送回头的悲惨命运。

话说我车坐到午夜时分，列车进入斯洛伐克境内，海关人员上来检验，包厢门被拉开后，我睡眼惺松地递过了护照，盖了章后，我拿回一看，却大惑不解，因为上面盖得是入境斯洛伐克的印章，可是之前我清楚记得不曾有过海关人员给我盖上任何出境波兰的印章，当下心中不禁忐忑，怀疑之前蒙头大睡时错过了波兰海关人员的出境检查，可是不一会，又有另一海关人员前来要求检查护照，这次护照盖了回来后一看，正是出境波兰的印章。霎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当火车停靠在斯洛伐克和波兰之间的这个边防小镇，两地的海关人员应都是同一时间上来检查护照，可是猜想两方都分别从火车的各一端上车开始盖章检查，所以让我经历了先入境斯洛伐克后再出境波兰的怪事。真相大白，正想回去倒头又睡，车厢一端这时传来喧闹声，我禀持一直是八卦小报忠实支持者的宗旨，马上走出包厢外的走廊探头观望。见尾端的一个包厢外，站着一名斯洛伐克的海关人员正和包厢内的一名乘客展开争辩，我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可是从他们越趋激裂的争吵声里频密地冒出来的“Passporto”一词，意识到应该是又一个过境签证出了问题的事件，长夜漫漫，难得有如此娱兴节目，只可惜没有爆米花加大杯装可乐，我交插双手置于胸前驻足在走廊上满怀其待想观看乘客被撵下车的好戏，结局却令我意兴索然，两方僵持不下好一会后，只见该海关人员最后骂骂咧咧地在该名乘客递呈过去的一张白色信件上盖上印章，无可奈何地离去。所以说人生中，有时纵使理亏，只要能声大夹恶，还是能讨得了好去！

火车如上一趟的慢车，一路停靠每沿途小站，停靠后总见有当地的警员上来巡察，其中一站我终于熬不住睡意，昏昏睡去，因为这样，我才终于发现一件令人惊愕的事情，这次我将门锁上了却没将窗帘拉上，昏睡间，我被急促的门窗敲击声吵醒，睁开眼睛，见一身穿制服的警员在门外猛敲，我刚想起身开门，该名警员见我醒来，却马上露出一副放下心来的神情，挥挥手示意我不必开门可以继续睡下就径自走了。奇怪了！你不是有事情干嘛把我弄醒啊！回过神来一想，不禁悚然一惊，因为我大概已经猜到该名警员的用意，他应该是要确定乘客不是被人迷倒的情况底下昏睡着，所以才敲窗击户来确定。后来只要我闭目身躺在座位上，同样的情形一再重复，看来催眠气体事件真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列车途经三个国家，一整个晚上，上来叨扰的各方人员不断，我就象是坐在京戏观众席里观看生旦净末丑在我眼前轮番上阵，翻腾打滚的观众。各国海关查票铁路警察一个打前脚刚走，一个随后就到，一个个铁青的脸色都活象我欠了他们几万元逾期不还似的，穿得制服也都象同一个品牌出产的样式，只是颜色从一开始的褐色转成蓝色再转成绿色，从绿转成蓝再回转为褐。一轮下来我也搞不清楚来的是何方人马也不再管来的是何方人马，兼之午夜时分自身已悃得不行，总之随后他们要看车票，我给车票，要护照，我递护照，要钱包，我给……他们比一个中指！哈哈，放心，我还没悃到失去思考能力。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的时分，火车进入匈牙利境内后，停靠在某个小镇时，包厢却闯进来了两名刚上车的搭客，样子看起来象青嫩学生的小伙子，可却长得几分贼头贼脑的味道，当下心内暗生警惕。两名小子进门后，一直用波兰语互相倾谈不休，稍倾，其中一名小子停住看看我后用波兰语向我问了一串话，我当然如鸭子听雷，只好微笑着用英语跟他们解释我听不懂，他们先呆了一下，可是明显地他们也不会说英文，我们相视讪笑后就恢复原状；他们继续交谈，我也乐得自个清闲。虽然只是两个毛头小子，可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惟有选择坐直身子在座位上闭目假寐，猝不及防之下，对面其中一个小子这时站起身来想把灯关掉，我刚好睁开眼睛瞥见这一幕，惶得我赶紧大喊：“慢着，你想干什么？”

一男一女共外一暗室已有“搞出人命”的危险，在危地里，黑暗中跟两名还敌友不分的毛头小子共处一室的安全性也好不到那里去。所以绝对不能把灯光熄了。

小子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喝，惊得赶紧煞住动作，我们如老鹰和眼镜蛇互相对峙半晌后，小子结结巴巴的向我说了一串波语，用手指指我后又对着电灯指手划脚，纵使我不明白波兰语，这时我也大概猜出了他的用意是见我要睡觉，所以好关掉电灯不防碍我入眠，虽说如此，古人说过盲人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危险性，尔今我也知道夜车暗室临东欧的危险性，这如何使得！赶紧向他摆手用德语说：“Das ma nit (没关系) !”，庆幸知道中欧一带虽然不是德语系国家，但是因为二战时期它们都在德国的淫威下统冶过，很多人还是听得懂简单的德语的。果然这小子这次终于听懂了，也楞了一下，估计没有预料到我这个黄皮肤的华人竟会冒出一句德语，他边喃喃地向同伙说我竟然会德语边踱了回座。

所以说到国外旅行，学几句当地简单实用的单词用语，绝对有派得上救急保命的用场。但是这些词句如果依我的重要性来排列，首两句依序应还是：“多少钱？”和“便宜一点吧！”。同意吗？

两名黄毛小子陪了我两个小时后，在匈牙利的一个小站下了车。他们离去后，不一会，天也开始泛白了，而且情形跟上一趟火车的情形一样，距离到站还有一小时车程的近郊，火车停站时陆陆续续地上来了较多的乘客，渐渐地塞满了我的包厢，惊讶的是当地旅游局真是贴心，竟然在火车低达布达佩斯一小时前就派出旅游局员工在火车上为旅客提供咨询服务，当一名身佩证件的女孩拉开包厢门询问有没有游客需要布达佩斯的旅游咨讯服务时，我还以为又是一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旅馆业者招徕生意的幌子。可是在我抛出几个问题后，见她都不厌其烦地为我细心解答而却没有我预想中的穷追猛打问我要住那里想找什么样的旅店后。我开始惊觉她纯粹的真得是诚意地在为旅客提供咨讯服务。后来我还从她手上要了一张《布》城的免费地图。所以要促进旅游业的成长，不是找几个偶象明星到国外打打广告，卖弄一下风情把客人“骗”来了就够了。能做到真正明白旅客的需求，让旅客感到宾至如归的诚意才是最重来因素。布达佩斯旅游局能出帐倒屐相迎，无疑在旅客还未揭开布达佩斯神秘的面纱前就博取了旅客的好感。

我看着窗外晨光熹微的匈牙利天空，知道乘坐夜车的危险性已经过去，是我一直期盼着什么吗？霎时感觉有点失落。踏出火车站时，天已大白，踩着和煦的晨光，我象踩着胜利的光芒，只因已安然无恙地渡过了两个传闻中最危险的夜车旅程。只是觉得这胜利来得太过容易了。两个晚上昏睡过去，用心提防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让我还本想着在火车上擒个两三个毛贼大盗为当地除一大害！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你不给我一个机会？还是火车上的毛贼在远处已瞧出我是个不好惹的硬角色，所以不敢冒犯？想到此际，我站在街道中心仰天长笑：“哇哈哈……!”。这时，路过的行人要不疑惑的看着妄想症发作的我白痴一样地站在大街上得意地忘形的大笑，要不都慌得竞相择路相闪以跟我保持距离。

数天后，在我正舒畅地浸泡在布达佩斯市内一个著名的温泉池里，身边坐来了一个洋宝
贝，从他绕有兴趣左瞧右瞅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游客，他转头看到我正在看他，大概也看出我是游客（这是废话，匈牙利人会长得象华人吗？），会心地向我一笑，之后很自然地，我们聊起来了，他叫他杰克，来自美国，也是自己一个人出来旅行，谈话中，我们就旅途中的所见所闻交换起旅游情报来，我跟他诉说了我在火车上的经历，认为东欧火车没有传闻中般危险，他很耐心地听我说完了我的故事，眨了眨眼后问我有兴趣也听一听他的故事？

接下来他徐徐说出他搭的也是从克拉克夫开向布达佩斯的夜车，也象我一样独自一人乘车，也独占一个包厢，也上了锁整晚小心提防，当晚他面对着门口睡下，以方便视察门外的动静，为了查票和海关检查时方便拿取，他把护照和车票都放在同一个小包里，而小包就藏放在撂放在座前地上的大背包前袋里。所以每次海关或查票员来时，他一伸手就能把其中的小包掏出来应对，杰克说整个晚上他留意车上的任何异动，也没看见有可疑的人，只是却很频密地听见其他包厢乘客进进出出开门关门的声音。他说过了大半个晚上，几次的护照和车票检查都没出什么问题，查票盖章后，他都清楚记得都把小包收藏回大背包里，这样一路平安到了临晨五时，这时他认为既然天都快亮了，应该没有危险了，所以就松懈下来，阖眼闭目养息，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小睡了一会，待蓦然惊觉不该入睡，慌忙睁开眼睛时，看看时间知道已睡了半个小时。话说这时列车业已进入匈牙利境内，新一轮的查票员刚好来查票，这次当他伸手在大背包里摸索去找时，当场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赫然发觉小包已经不翼而飞。

他无法出示车票，只得焦急地向列车查票员说他的车票护照钱包都不见了。列车员脸色却波澜不惊，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只嘱他往列车一端的每一间厕所或空包厢找去，而他则会往另一相对的方向帮他寻找。他一轮折腾下来，仍是一无所获，欲哭无泪垂丧着脸回到原地时，该名列车员已在那里等候着他，他往包厢里一看，喜出望外地发现他的小包正安然无恙地搁放在座位上。列车员这时才跟他说是他在其中一间厕所中找回来的，跟他确认那是不是就是他的小包，他慌忙打开小包一看，证件护照车票都还在，就是钱包中所有的现金都没了。小偷也聪明，只拿现金，就算把小偷抓着，只要你不是能把自身的钞票号码记住，也苦无证据说这钱就是他偷去的。所以只要最重要的证件护照车票还在，一般上失窃旅客也都只得打落门牙和血往里吞，恨恨地自叹倒霉。杰克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小偷是如何在短短的半小时内不发出声响打开锁住的房门把他藏在大包里的小包偷去。根据他最后的阴谋论：之前其中一个前来查票的查票员可能是伪装了的盗贼，目的是先前来确认他收藏钱包的位置，好待时机下手。

我听完了后，浸泡在炽热温泉中的我，却感觉有一股凉意缓缓从我背脊间传上脑际，虽然我不是天主教徒，可是突然间我很想马上跑去当地最著名的St Stephen’s Basilica大教堂作一番祈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