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October 09, 2006

午后的意大利面(一)-小说

“反正心里想着所谓生命就是随着上好的发条摆动就是了吧。”

太阳西沈时,羊男正在厨房煮着意大利面,我则坐在屋廊下小饭桌的餐椅上阅报。小饭桌临靠栽有果树的林荫后院,加上有着午后的树木吸收了地表的闷热,所以环境非常清凉舒爽,也因为贪图院子里露天开阔的爽利,空闲的下午,我总爱搬张靠背的长椅在餐桌旁边吮饮着夏天的冰凉啤酒边翻阅一些什么书籍报章的。可是说真的,真要挑剔,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后院外的景观其实相当一般,从我家后院望出去,摄入眼帘的景物只是一条封闭的幽巷及毗邻邻居的后院子,是得,因为我家的位置处于斜坡的高端,兼之每家相连的后院子只以一道篱芭相隔开,所以从视线延伸开去,触目所及除了后院子外也还是后院子后的后院子,它们以不阻挡视线延伸的大前提下,以一架影印机复制一张文件的模式,仿佛无尽止地把一个院子的格式重复蜿蜒出去。曾有一个时候,我自觉性地认为如果以两面镜子来取代我后院两旁的篱芭,从两面相对的镜中看见的无尽折射影象,恐怕也就象没有镜子围墙时的景观差不多吧。当我把这想法告诉羊男时,他笑笑说:“哟,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想法。也就是说镜子打破后的景色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吗?”虽然羊男的说法有点奇怪,可是我想了一想,好象也觉得真得是有那么一点可怕的味道,虚幻的假象消失了后,却发觉与真实其实并无二致,听起来背脊就会升起一股寒气。

无论如何,我其实想说明的是在我居住的邻里,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住宅区。虽然寓居在这里已经两年了,可是令我感到纳闷的是一栋栋有迹象显示着有人居住的屋子,正门前却从未看见过邻居们的身影,有时经过敞开了厚实板门的人家,因为好奇,从铁栅门的空隙中窥望进屋内,虽然可以看见窗几明亮的客厅,客厅里也摆放了一整套看起来象是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可是诡异的是总是看不见门后住客的身影,再看看门前,地上却都散落着大大小小成人孩童的拖鞋球鞋,有时也会碰到屋内隐隐约约传出嘶嘶飒飒的电视或电台扩播的声音,有一次我还听出一家门前有着绿色围栏的屋里播放着的竟是Sinead o’cornor的《Emperor New cloth》,隔了一道十米外的墙,我站在户外听着里面若隐若现的女声在嘶喊着唱道:拥着自己寒冷的孩子行乞时,教会孩子的第一个单词是“please”……。但是奇怪的是居住在其内的人好象在我到达前一秒都因为收到了某种警号已经机警性地选择消失了,而那些静静躺在屋子里的家具们与流曳一室的乐声就在我不知觉的情况下俏俏转换身份成房子里真实的住客。当然,消失这种事是没有的,就以我对物理学的认知,没有人是无缘无故可以就这样突然消失在空气中的。但是事实上以上种种奇怪的迹象,却象我在老式收音机上扭着转轮转换电台频道时收听到的不知名电波杂音,谆谆告诫着我这世界上确实有某些我熟悉的事物以一种我不能分析理解的恣态存在着。

纵然如此,这并不意味着我从未碰见过我的邻居们,反之,如果我选择象一只午后的猫耐心地以双掌内屈的慵懒恣式躺卧在后院里眯着眼守候观察,虽然一般来说应该是空荡荡的后巷,却可以看见一些奇怪的邻人热闹地打后巷里进进出出,这些形形色色的路人当中有小孩有大人有老太太,其中包括了一个时常帮妻子寻找一只名叫“绵谷升”失踪猫儿的男人,一个整天在想男人会比较介意有着四个乳房的女人或是因为遗传关系而有着六根手指女人的辍学少女。我能知道这些事情当然也是因为和他们交谈过的原因,不过很多时候,我想因为我是一个不善于交际的人,在后巷里碰到邻人时,我只是本着礼貌的关系,,微微地象征性与他们点一点头示意问好,那种打照呼的形式,如果能具体地铸印成实质的东西,我想就是类似每家麦当劳餐厅前的麦当劳叔叔人象一样的东西吧,反正没有人会认为麦当劳叔叔的笑容会让人的内心有种飘浮起来的笑意,可是要是麦当劳叔叔不笑的话,那就显得很奇怪了。所以两年下来,和少女谈过五次天,寻猫男人谈过三次天的次数,我都在记忆里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心里面知道那是模式以外的东西。有时我内心不禁在嘀咕,这堆奇怪的邻人当中,要说比较正常的,就数一位住在不远处转角楼房里的中年上班族,至少那只是一位时常在夜里鬼混后因为怕被太太发现晚归而选择在后巷里翻过围栏进家门的男人,对我而言,行为上怪异的人倒还是要比思想上怪异的人来得正常。

可是重点是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何邻里都喜欢选择只在后巷出现。

对于后巷这种诡异的邻里情形,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要说能引起我的不安,那倒还不至于。毕竟象猫一样,猫有着自已猫的生活方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的邻里小区里有着自已独特的运作方式这事情也就好象就可以被解释了。

当我把那份免费报纸的内容看得七七八八时,我回头看了一看厨房的方向。因为从饭桌和厨房之间只隔了一个小客厅,所以从我坐着的地方可以望见厨房小窗口上羊男忽隐忽现在忙碌的身影。自从羊男陪伴“我”到国境之南作了一趟寻羊的冒险回来后,我发觉他每天就爱上在傍晚时分窝在厨房里煮意大利面当晚餐,羊男突然改变的行为却令我有着不小的困惑,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我可不曾记得羊男有如此地热爱意大利面过,起始我因为好奇而装着与他聊天的样子,站在厨房一角仔细察看他煮意大利面的过程,一番观察之后,我发觉羊男真的是很认真地在煮意大利面,而且明显地羊男已把整套流程掌握的很好,每一个步骤都是进行得那么地谨谨有条,每一次总会以不多也不少的时间来完成一个步骤,不多也不少喔,我所说的是如计时沙漏一般准确的动作哟。例如说,把水烧开是三十秒的时间,下面条的时间是三秒,煮肉酱的时间是三分钟,每个步骤的最后一个动作的完成,恰好正是最后一颗沙子穿越窄罅落下的一刻。随着新步骤的开始,无形的计时沙漏再次被倒反,第一颗沙子再次开始落下。

为了烹煮意大利面,羊男特地跑去专卖外国厨具的商场买了一把专门用来秤量意大利面分量的勺子,勺子的形状象极了一根受高热后锯齿变形向上翘起的叉子,翘起的阶梯形叉格就是一个测量仪,只要抓起一把僵直的意大利面条填满一格内凹的部分,就是等同一人份量的意大利面,虽然我不明白基于什么原因一些人总得要用那勺子才能掌握住足够多少人份的意大利面,正如我不明白世界上有人总在早餐时一定要喝牛奶吃涂上牛油的面包一样,衡量意大利面份量不是每一个人与生具来的本领吗?要吃多少的面条,秤在手里掂一下就大概知道了吧?所以我想勺子的发明是不是剥夺了人类能够自行衡量意大利面份量的能力,这样想的话,我已不能确定人类的每个发明是否都朝着人类进化的方向前行。因此,我认为发明秤量意大利面勺子的人要不是个天才就是无聊的人,兼者,他是基于什么计算法,来得出能盛满一个空格里的意大利面就是等同一个人的分量?这回事对于我来说,就象我不知道陆管局是基于什么计算法来制定出每一个交通灯由红转绿的等候时间来说一样嗳味。

扯太远了,说回羊男吧。

羊男一般上每次不会用全程超过8分20秒的时间时间把面煮好,至于这时间的不确定性则是取决于意大利面条的类型,原则是较短和肥厚的面条则需要较长的时间,要是那天他想煮软一点,他就把煮面条的时间延长15秒就好了。不多不少,恰好是十五秒就够了!羊男是如此兴奋地告诉我。至于为什么不能是十四或十六秒,我想十五秒可能就是类似自然界中的黄金比例一样的东西吧。而且羊男还喜孜孜地告诉我要把面条的味道煮好的秘诀是下面时要把面条作放射形状地下锅汆煮,之前还要在沸水里放点盐,而且只能在把水沸开后才能把盐加入,这样的话,面条没有沾到肉酱的内里吃起来才不会索然无味,至于水、盐、面条的恰当比例则应为100份的水,10份的面条和一份的盐。要使面保持一定的爽韧口感则千万不可象中国人煮面条一样,把面捞起后再过一趟冷水,要把面条的内外软韧度煮成刚好,只需把面条煮成八分熟后在5秒钟内把面捞起就好了。意大利人把这种煮得刚刚好吃起来有“卡滋卡滋”口感的面条称为“Al dente”的面条。

听着羊男如数家珍一一地解说着我一点也不感兴趣的煮面技巧,我不禁怀疑,仿佛为了每天可以在厨房里煮意大利面这件事情就是他去了一趟旅行的原因。虽然羊男每天把意大种面种类中的螺旋面(Fusilli)、辫子面(Las Are Ccia)、水管面(Penne)和宽板面(Fettuccelle)等不同的面条轮替着煮,可是这并不能改变它们不是意大利面的这层意义。所以我还是不能明白什么原因促使羊男可以忍受每天的晚餐都可以是意大利面这回事,就这件事情,我曾问过羊男,他耸耸肩,不置可否地说其实他也不一定非要煮意大利面当作晚餐不可,可是觉得既然煮别的东西也是要花费时间来烹煮,倒不如干脆就煮意大利面好了,而且重点是:“意大利面本身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责任。”羊男顿了一顿后不苟言笑地凝视着我的眼睛说。虽然羊男的回答是如此地认真,但是羊男的答案于我犹如风吹过空谷的感觉,那是一些介于有着些什么却没有实质意义的东西,虽然其中我隐隐约约觉得羊男象是在暗示着我一个尤如潘朵拉式的秘密,但是既使这样,我也觉得无所谓,就好象十一月时远处山峦上的枫树林总会红一样,它每年定时呈现在我眼前,改变着从我二楼后窗口望出去的风景,可是那其实却也是对我人生一点相干也没有的事情,虽然它由绐至终,也似乎在努力在向我揭示我一个关于自然界花开花谢或类似天上一千只鸟飞过的秘密,可是在我而言,所有的事情甚至乎所谓的秘密,它只是一个在特定的时间,在那特定的地点,刚好成为那个定点的东西。只是因为和我们成为定点的时间空间错开了,所以它就成了所谓的秘密。既然如此,我想,象是上了发条的钟摆,我一直沿着机器性齿轮设定好的动作周而复始地从一个点摆动到一个点就好了。

但是或许真相是,不懂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性格就变成对于故作神秘或被称为秘密的事情提不起兴趣。我不懂这意味着对我的人生而言是变得更好或更坏,滴哒滴哒嘀哒,反正心里想着所谓生命就是随着上好的发条摆动就是了吧。

我抬起头看看院子里沉默的树,显示这是一个没有风的傍晚,空气中寂静得好象只要我愿意竖耳静听,好象就可以听见叶子花草呼吸的声音。就象人总有喧哗或憩睡的时候,我明白自然界也总有它寂静下来的道理,但我想其实如果这时候有一些风是会感觉比较好的。我放下手中昨天早上上班时拿到的免费小报,我回头看看客厅里的电话,电话也没有响起,看来今天并没有女人打来跟我说只要花十分钟就能了解彼此或诸如此类的话。对于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其实蛮苦恼的,可是第一次接佰生女人打来的电话时,因为本着礼貌的关系,我还是与女人聊了五分钟的时间,可是当女人要我猜测她赤裸躺在床上的身子双脚正以什么角度张开着的时候,我惟有很抱歉地向女人道歉后把电话挂上了,挂上电话后我突然开始迷惑我必须向女人道歉的原因,思索了一会,我想或许是因为我违背了发条的原则吧,可那也就是说我真正必须道歉的对象其实是钟摆吧?一时有些该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我正在想着奇怪女人的事情时,听见身后传来“笃笃笃”的脚步声,不用回头我已经知道这是羊男从厨房走出来的声音,每当羊男的羊蹄敲击在我的柚花木地板上时就会发出这样奇怪又独特的脚步声,单调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魅力,这总让我联想到或许羊男能够成为很出色的西班牙佛罗朗哥舞者,也因为这个原因,有时我总禁不住好奇地用自已的脚跟敲敲坚实的地板,试试看到底人的脚丫要垂直成什么角度和力度鼓击在地板上时才能发出象羊蹄鼓击地板一样好听的笃笃声。羊男每次看见我傻气地做这事情时,总是在一旁吃吃地笑。

不一会,左手捧着意大利面,右手拎着一罐冰冻朝日啤酒的羊男已从厨房笃笃笃笃地走到我的跟前坐下。
瞥了一眼我手上的报纸,羊男一边呼呼吹着热气四溢的面条一边向我问道:“在看什么有趣的新闻吗?”
“喔,没有,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新闻,不过今天倒是有一篇文章写得好看。”我耸耸肩回应。
“好看?”
“对,好看,我指得不是文章写得有深度或词澡华丽,就纯粹好看。文章的作者写她用了能买十把尺的价钱买了一把能勾起她回忆的木尺,然后探讨一个物品的价值究竟取决于什么因素。”
这时羊男已正在蟋蟋嗦嗦地大口大口吃着它的面条。
“那不是蛮有深度的吗?”羊男抬起头望了望我微笑着说道。

我沈默了一会后说,“也或许是吧,可是我就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看就行了,要怎么形容呢,对了,那感觉就象世界上第一个喝到可乐的人一样吧,他那时的第一个感觉应该不会是在想:喔,天呀,这个到底是参杂了多少二氧化炭或内里有着多少咖啡因比例的神奇植物树液制成的饮料?我想,他也就是只纯粹感觉好喝就是了。”

“啊,你当然可以这么想,可是我想有人总是有本事可以把一篇这样的文章以什么“孤立的个人的非理性意识活动当作最真实的存在,并作为其全部哲学的出发点”的《存在主义》来剖释,又或者他们会以“人物角色以三个层次的心理构成”之类的开场句子来分析的!”

说老实话,其实我压根儿并未真正听明白羊男话里的词句用语,可是心想要羊男深入解释后可能也是搞不明白的事情,我也就打消继续追问的意愿了。

“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想看看那篇文章。”羊男以嘴里咀嚼着食物的怪腔调向我要求让他看看那篇文章。

我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地把报纸递了给羊男,递过去前还把报纸翻到了刊登文章的那一版。羊男接过报纸后,用单手把报纸捧在眼前,看得出很认真地仔细阅读完了全篇文章。

“这跟那些吸血鬼是一样的。”看完文章的羊男把报纸放下后,拉开罐装啤酒的拉环吮饮了一口啤酒后突兀地冒出一句听似接不上边的说话。
(未完,待续)

P/S: 还有耐心看下去的朋友,请续继努力加油。^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