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November 09, 2006

午后的意大利面(二)-小说

“要是你愿意接受这个“整体”,哪日后你就得接受它只将会在往后的岁月中逐渐枯萎死去的事实。”

“吸血鬼?”我疑惑地问。
“对,夜柏林的吸血鬼。”继续吃着意大利面的羊男,嘴里含着面条含含糊糊地回答。
羊男抬起头,还保留着吞咽动作的他对我眨了眨眼说。
“要怎么说呢,那是我在柏林旅行时认识的吸血鬼,我说得可是真正的吸血鬼哟,就是那种长着尖尖的犬牙,在人类的脖子咬下去后,五分钟内就能把你的血抽干的吸血僵尸,或许你会奇怪我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真是得,要怎么说呢?我想遇上吸血鬼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那时我一个人坐的列车在晚上很晚的时间才抵达柏林,在柏林的《动物园火车站》下车后,站在站内的公共电话前,我打了好多通电话想寻找下榻的旅舍,却都被告知客满,内心正在焦虑着是否必需花费更高的预算下榻一家高级酒店时,突然从我身后传来一把怯生生的女声用英语问道:“先生,请问你正在寻找旅店吗?”然后我一回头就看见了“月”,那是有着一张苍白脸孔的女孩,女孩身穿一件纯白的女装风衣,脚下穿了一双红色的长靴,手上挽着一个褐色的缀花手提袋,样式则是一种八十年代流行的扁长形包包。蓄着的长发裹在红色的风帽里,就象时尚杂志上的秋季模特儿。女孩身子瘦削,有着象是随时风一吹就会飘起来的身子,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女孩有着一双鸟漆发亮得象是星空一样的眼睛。

空荡荡的车站大堂里,面对着眼前的女孩,我突然不敢确定刚才发问的女声就是来自她。所以当时我只是楞楞地瞪着女孩看。

“请问您正在找寻找下榻的旅舍吗?”女孩再度怯生生地向我发问时,我才自觉失礼,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后,明白女孩可能是在车站招揽客人住宿民宿的当地柏林人,于是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女孩轻声接声说道:“要试试看住在我家吗,虽然并不靠近市中心,可是环境是相当干净清幽的喔。”接着女孩说了一个并不太高也算合理的房价。女孩如墨似夜的眼珠有一股黑洞般的吸引力,我想再铁了心的人如果凝视着女孩的眼睛说话,任何拒绝的说词也会如光线般被吸进那黑洞里去吧,何况当时的我实在没有任何拒绝女孩建议的理由。于是理所当然地,我就跟女孩走了。

女孩领着我穿过午夜清冷的火车站广场后在一个遥对火车站的电车站等待电车,三分钟后,一辆171号电车如一尾沈默的游鱼悄然掩至,我们上了电车后走到车后厢找了位子并肩坐下,途中聊起,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得知她的名字叫“月”。挨近距遇看,我发现月其实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从月左侧的脸庞望去,眉目分明,素净的一张小脸配合着精致小巧的鼻子勾勒出一轮粉雕玉琢的轮廓。可就是脸色白皙得吓人,真要仔细形容,那种白皙的程度可是一种近乎死亡的苍白,仿佛生命能在当中消失的感觉。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月成为吸血鬼后永远也不能改变的肤色。

在电车上,从月漂亮的弧形眼部曲线来看,我猜想月应该是日本人,因为印象中,举凡美丽的日本女孩大半都长得有着如月一股好看的眼部特征,近乎完美的眼睑睫影勾勒出如桃花一股的风情,一双眸子则永远就象要沁出倒映着月亮的泉水来一样地清彻明亮。可是月的清泉里除了月亮的感觉,却象还有着一些无以名状的东西在蛰伏着。对了,就象是在凝视一片绵延葱郁的山林,表面看起来平静,可是心里知道绝对有着什么不知悉的东西蕴藏在葱郁森林的底下在潜伏着,晃动着。

月一路上并不多话,并不象一般总喜欢喋喋不休地向初来报到的旅人汇报当地一切有趣事物的旅店业者。对于我的询问,月虽然一一作出了尽职的解答,却从不加上自已的意见,打个比方说,月不会因为我问了苹果的事情而接下来还会告诉我苹果打成果汁后加上一小撮盐,味道会更好的课题,只要我没有要说话的表示,月就保持低头沈默思索着什么的恣势,这对一般从事旅舍行业的朗爽性格的人来说有一点不相称,虽然我明白月经营的其实只是一间民宿,可是民宿或是旅舍对于我来说,意义上就仿如柠檬汁的酸性和酸柑汁的酸性相比较的东西,换句话说,在客人愿意付费就可以睡一个晚上的这一本质上,两者是不会有差别的。于是我相信就是本着这样的情愫,我过早地把一般旅舍业者的精神行为模式投射在月身上了,所以月一路上出乎意料的腼腆,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最后在离博物馆岛(Museuminsel)不远处的亚历山大广场(Alexander Plat)下了电车,我知道在东西柏林合拼前,这里是属于前东德的地区,下车后,从街上看去,不远处的电视台通讯塔象一项高悬的皇冠,在高空中发着耀眼的亮光,街道的另一边则是向黑暗的方向延伸开去,凝神观看,可以发觉都是建于战前的旧式建筑物,大约四五层楼高,体形庞大壮硕的民房尽显共产主义在这个国家遗留下来的痕迹,在杳无一人的老街上,我拖着行李跟月沿着电车停靠的大道走了五十米后,随着月转进了一个巷口,一路上,在已临近午夜的时分,凄清的街上只回响着我拖拉行李箱时轮子辗在柏油路上的轧轧声响。可是约莫再走了五分钟的路途后,月却丝毫还没有表露快要到了的暗示或关于这方面的表情,这难免令我内心有点焦虑,毕竟住宿的地方太偏远对于旅客的我来说是不大方便的事情呀,当时内心不禁有点后悔刚才是否应该多花点钱找家位置较好的酒店住下。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月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真抱歉,我的家是稍有一点远,可是只要再走一会就会到了,请羊男先生再坚持一会。”月满怀歉意地向我说明了一下,同时候,月微躬一躬身子算是向我做了一个多多包涵的道歉动作。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无奈地向月苦笑了一下算是同意了。可是相对于民宿路途遥远这件事情,蝉鸣叫的声音才是令我最感到困惑的事情,要怎么说呢,那可是一件具体上说不上来的事情,因为打从在车站遇到月开始,我就听见蝉的声音,声音是从体内发出的,就象内心突然滋长出一只蝉在鸣叫着,而且随着跟月相处的时间越久,相距距离的变动,蝉鸣叫的声音也越趋大声。就象走进夏天的树林里,或远或近,或弱或强,虽然耳朵清清楚楚地听见蝉鸣叫的声音,可是要看见蝉在什么地方却是办不到的事情,所以虽然困惑,但是我只能做的事情就是只好任由蝉继续在鼓动着腹翼制造出那令我不安的唧唧声下去了。或许到了某一刻,希望蝉会自已突然变得沈默吧,内心当时是这么想的。

蝉续继在鸣叫着。

藉着皎洁的月光,我边移动着步伐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走过的街道,身后走过的二战时期前的建筑物,都象涎着脸并排列队的武士,影影绰绰伫立在街道的两旁,巍巍然地捍守着共产主义在这个国家最后的尊严。可是因为是在夜里,都看不清它们身上维多利亚式的立面轮廓,视线移到更后面的方向时,房屋的形状轮廓都已被更后方的黑暗吸进去了。我把目光移回临近的地面,正前方高挂的月亮,正把我的身影长长地打印在以扇状花岗岩石砖辅成的粗糙路面上,随着我身躯步伐的起伏,影子在起伏蠕动着,同步蠕动着的影子则象是一抹不能成眠的黑夜精灵,在不安地辗转翻复着身躯。

蝉续继在鸣叫着。

这时比我走在前方并伫立在不远处的月侍我趋近了,从她手提袋里把一本笔记本的本子拿出来,待来到月的跟前停驻,我才看清楚是一本深黑色封面的笔记本,本子看得出已经过一段岁月洗礼,封面上的汗渍和陈旧皱褶,象一张吉普赛老妇的脸。月在我眼前把本子打开翻到其中的扉页。霎时我才认出了是本Moleskine出品的笔记本,Moleskine笔记本因为是用厚厚的漆厚纸皮充作封面,内页高级的意大利非酸性纸张和封面则用耐用的线制方法捆缝成册,二十世纪时,成了欧洲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爱用的传奇本子,梵高(Van Gogh)、海明威(Emest Hemingway)和毕加索(Pablo Picasso)都曾爱使用。梵高创作名画《向日葵》时用Moleskine笔记本来打的手稿现在还在Moleskine博物馆内被当作镇馆之宝来展示着。因为月的笔记本的老旧程度实在和那时在馆内看到的笔记本太过相似,心里在估模着要是月的笔记本有着如梵高时期一样的年龄,那可是相当珍贵的一本笔记本了。

笔记本的扉页上,一张看得出是相摺了的街道地图正被钉书夹钉在扉页的一角,月把本来相摺的地图在我眼前辅展开来后,再用她那瘦削的手指指向地图上的一点说:“羊男先生,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里,只要在前面的岔道转左,再走五十米就到了!”月一边解说着一边将食指从在地图上原先的一个点移向地图上另一方标示着民宿正确位置的一个红点,藉着街道旁的路灯,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月指着的一点是在地图右下角,我伸出起食指,在地图上估模大约还要再走的位置时。
蝉的鸣叫声戛然而止。

在我眼前,我清楚真确地看到,橙黄色的灯光穿过我的手掌后,形成的影子以一个真实存在的轮廓因着地图蠕动的关系而在其上浮游着,而月的手掌底下,本来应该出现影子的地方却仍然是光亮的地图。我倒吸一口气后静静地仔细察看月脚底下的影子,看真确了后,终于肯定月脚底下所谓的影子其实纯粹只是衣服的影子,在月裸裎着的手丫部分,脸形轮廓在影子上应该显示的部分却以我不能理解的一种物理现象下消失了,不,或许是应该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出现过吧!换句话说月是没有影子的人。

月察觉我了我突然异样的沈默后,一脸不解地抬起头来回望着我。

“羊男先生,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月用着我已熟悉的怯生生女声向我问道。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只能迟疑地抬起手向月地上的影子指去。

月看了我的动作,叹了一口气,显然是明白了我的疑惑,幽幽地说,“是关于影子的事情吗?”。我只好僵硬地点了点头,月沈默了一会后接着说,“果然,还是被羊男先生发现了,请相信我,并不是存心要隐瞒羊男先生的。只是心里想着哪不是需要特地说明的事情,哪样的话,就不会带给客人困扰。或者可以试着这样解释吧,比如说操作一架影印机的情形下,我们并不需要特地去明白电流接入电版以后是如何影响着滚轴的运动,也不需要去了解纸张在其间是基于什么样的光学热和的作用下而让镜片摄取到的影象打印在其上的物理原理吧,所谓影印这项本来复杂的事情,只要记住影印时要按下去的按钮,也就能顺利地完成了,所以,我是本着这样的想法去为羊男先生着想的。但是或许现在务必向羊男先生说明一下...呃...虽然我认为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不过羊男先生听了后仍然会吓一跳吧?其实我是吸血鬼,现在的吸血鬼并不是象一般人心中所想的一样,我们其实并不会作出伤害人类的行为,所以现在的我也没有要伤害羊男先生的意思。”说完这话的时候,月用手撩拨了一下从寒帽里溢垂下耳旁的发稍,两手交叠垂放在腹部下方静静地等侍我的回复,此刻的月就象一个在课室上忘了交作业而正站在老师眼前等待老师处罚的学生。

在听了月以上说出的一番话后,我闭上眼睛尝试让自己陷入黑暗中回忆事情发生的始末,希望能在充斥不真实感觉的黑暗里思索,能更理解在旅途中遇见吸血鬼这回听似根本不真实的事情。,但是在黑暗中思考这回事看来并不能改变些什么。可以这样子形容吧,霎时我的思绪就象一只蚂蚁尝试在一团黑色巨大的捆缠毛线团中奔跑逃离,就说是以大口大口喘着气息拼命的速度在逃离着吧,可是就在我想还欠几毫米就右到达毛线团的外围地带,浓绸的黑色毛线团总能化成一条条长蛇以一种令我不能理解的速度如影随形般悄然掩至继续把我包裹纠缠在内,然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状,思绪继续逃命,黑色毛线团继续追随上来。真要命,来柏林之前,我可以想象到达柏林后遇上一伙留着光头标记的德国新纳粹党青年,他们在鲜少行人的街头围上来向我推挤挑衅;又或者被火车站前假份成警察的抢匪洗劫,让他们挥舞着着锃亮的小刀,从我身上粗暴地缴去了我的皮夹。但是令人意想不的结果却是,经过一天疲累的旅途后,由找不着旅舍开始到转了一大程的路途,好不容易在离可以洗一个舒畅热水浴的民宿还有五十米的街上,气温接近零度的夜里,我的民宿女主人告诉我,她是一名吸血鬼。呵呵,你知道吗,这使我不得不承认生命有时对我们解说生命的荒谬的方式本身就是荒谬。

三十秒后,我睁开眼转过头来回望身后走过的街道,最远的那一端已经被黑夜彻底地吞噬了,也看不见任何衔接大街上的转口处。我只要想象我必须拖着我十二公斤重的行李,在这冷得思想思维也被冻结的寒夜,沿着漫长的来路走回大街上去寻找旅店这一件事情,就是一件比入住吸血鬼民宿更疯狂的事情,至少在那一刻我是真得是那么想的。

于是在一个佰生的城市,在午夜接近零度的大街上,我叹口气后向月问道:“你的民宿有热腾腾的咖啡和曲奇饼吗?”
“当然,羊男先生。不过在那之前,我相信先洗上一个热水澡的话,会更好。”月嘴角上扦的微笑着说道。
羊男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终于忍耐不住打断他的叙述问道:“慢着,那你就是知道月是吸血鬼后还选择住在她的民宿?”

听得我这样问道,羊男咽了一口啤酒后无奈地说,“首先,我从没有设想过跟随一个美丽的吸血鬼在午夜佰生的城市中寻找一间民宿是我行程中会发生的事情。可是既然事情已是这样,我也只好将他视为我旅行中的一部分了,你可得明白,一部分可是一个整体的其中一个结构这个事实,这部分或缺了,一个整体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要是你愿意接受这个“整体”,哪日后你就得接受它只将会在往后的岁月中逐渐枯萎死去的事实。”

虽然在我心里想得是整体死去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我想对有点完美主义的羊男来说,整体死亡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就是生命的一部分会消失了般重大的事情吧。对于羊男选择跟月继续走到她的民宿住宿这桩事情,心里也好象能接受了。

羊男续继叙说着他在柏林的遭遇。“果如月所说般,我们再下一个岔口转左后再走五十米后,月拎着我走到了一栋老旧的大楼前,建筑物仍旧是东德共产主义时期遗留下来的产物,为了彰显共产主义的伟大,无视内部空间真正所需的考量,这时期建造的民宅都给加上了一个大码,这种建筑物的形象,要是你愿意想象的话,那你可以想象在一个超市的架子上,混在一堆尺码相差不远的100公克装的沙丁鱼罐头间,突然冒出了一种体积比其它罐头膨涨了两倍的100公克装的沙丁鱼罐头。”

大楼本身虽然看出有些部分经过了修缮,建筑物立面上依稀还看到二战时期留下的累累弹孔,随着时间的洗礼,这些弹孔已把自己和建筑融合成了再也不能分割的一个个体,象那些在战争中烙印在不死老兵记忆中的炮弹声,所以纵然不愿,终其一生,他们也只能带着这样的“整体”记印死去。

月在正门前按了大楼的密码后领着我进入建筑物内,我们在底层坐电梯上了五楼顶楼。我不确定是否已是午夜时分的原因,,或是居住在这里的大楼居民其实正躲在屋内憋着气息在门窗后窥看着我们经过,大楼内静得可怕,整栋楼房静得只剩我和月的脚步声在回荡。

(未完,待续)

P/S:还有耐心看完这中篇的人,应该是拥有足够耐心等待看我完结篇的人。^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