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漂泊亦如人命薄。”
之前因为在德国的德累斯顿(Dresden〕丢失了我拍照用的三脚架。来到布拉格后,得到一名当地人告知:在城市西南角的大街上有一间规模很大的摄影器材,所以我打算去看看。
步出店门后,我告诉许诺我得去远处买点东西,嘱他先回旅舍。因为领教过他认路和问路的本领,分开前,担心他可能找不着路回去,于是我叫他把地图也拿去,而且也告诉他我还另外带有一份较简陋的地图。可是这家伙应是自尊心作祟,把地图递了数次给他,他硬是不肯要,叫我放心,他能认得回旅舍的路,之后见他扭头走了。我见他如此坚持,只好作罢。这是我第一次窥见了他那倔强的个性。
两小时后我回到旅舍,看到许诺已在房里,顿时放下一颗心来,可是这小子却告诉我刚才他真的迷路了,找了大半个小时才回到旅舍。我听了好气又好笑。因为太累,我也没再跟他多说便倒头睡下。睡醒时,天色已黑,往他的床铺看去,却没了他的踪影。估计他是出去吃晚餐了。我穿载一下,也独自出门吃晚餐去了。
晚上十一点半我回到旅舍时。却惊见许诺竟然还没有回来。那时猜想他会不会又迷路了,找不着旅馆回来。可是转念一想,几十公里的荒野也没走丢了他。应该是没这回事吧。所以也没太在意。待我洗了澡,刚想要睡下时,却见许诺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门,一脸疲累外,还脸有犹色,手上却拎着一袋买来的东西。一问之下,结果不幸被我料中,他真是迷了路后摸不着路回来。
“我刚才出门去本想给我们二人买个晚餐一起吃,可是回来时却认不得路了,问了好多人,摸索走了三个小时才找到我们的旅舍。”他一脸疲累地说。
我问他跑到很远的商店去买吗?
“也没有,就是离我们旅舍两三分钟路程的便利店而已。”
我断定他应是没有把我们下榻的旅舍名字记上,我就问他是怎么向人问路的?
“我就是问别人:那里有麦当劳呀?因为我记得,我们的旅舍走过不远处就是一家麦当劳!”
我听了后,一阵发晕。他的话让我想起了《刻舟求剑》的成语故事。整个布拉格旧城区里少说也有五六家麦当劳,别人当然是不晓得他指的是那一家。这样子问路,能找着路回来已算是奇迹!
我往他带回来的袋子一看,内有一瓶捷克啤酒,一瓶汽水,几包零嘴和一包下酒的香肠片。能当晚餐的正经食物倒不见踪影。我忙问他买来的晚餐在哪?
“我本来买了面包,可是刚才走得又冷又累又饿,所以我躲进一个电话亭里把它们都干掉了。”他讪讪地说。
听了他这番话又让我发噱,我不知是否应该称赞他还懂得随机应变?我本来不喜喝酒,可是见他盛意拳拳相邀,又是历尽“波劫”、长途跋涉才买回来的,实在不忍扫了他的兴头,于是当晚我们两人就坐在上铺上把酒邀月,倾谈起来。早闻捷克啤酒口碑极佳,当日一试,果然入口顺醇,跟星马苦涩的啤酒大不相同。拿许诺买来的捷克香肠切片来下酒,更是风味绝佳,吃得我好不滋味。酒酣耳热中,我问起他家里的情形。喝得满脸透红的他说他老家有一位母亲和一名已出嫁的姐姐。
“那你父亲呢?”我好奇地接着问道。
他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接着说:“我四岁那年,乡里实在穷得待不下去了,说是往西部谋生活去,出门后却再也没有回来过,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他试图说得轻淡描写,语气里却是有着丝丝忿怨在闪敛。我听著,流经咽喉的甘酣啤酒,好象也有点苦涩起来。冥冥中,这世上有些人的人生注定一开始要比别人走得坎坷。
许诺告诉我他偷渡来欧州,近一万个欧的经费都是跟亲戚朋友借的。要是在欧洲他没能把这钱攒回来,他就惨了。这又是一个我不能明白的问题,既然能有一笔这么大的钱,难道不能在中国弄点其他活计吗?何苦离乡背井,过着整天担惊受怕、被捉被抢的日子。对于人是否应该挺而走险,投奔向国外寻求美好生活的理念。我想,没有应不应该的执拗,只有值不值得的反思。都说天涯倦客,望断故园心眼。身为华裔,我深深明白在华人的观念里,过年过节的当儿,能和一家人聚在家里同守着一架电视、吃一顿团圆饭,那种其乐融融,永远是只身旅居海外华人心中的梦牵魂萦。
当我们把酒干完,香肠吃完,已是午夜一时。幸好同房的洋宝贝都出去厮混还没有回来。我们在上铺上“煮酒论英雄”,也不怕吵了别人。那一夜,我跟许诺谈了很多,虽然一开始,有点不喜他的莽撞,可是观察下来,许诺虽然为人粗糙,带着草莽气息。却不失为一真性情的人,而世上往往肯为朋友两胁插刀的人就是这种人。跟许诺说话也感觉舒畅自在,因为不用象跟职场上的人说话般:说话前,先筑起一道围墙;因为不懂什么时候,明刀暗枪骤然袭来。
之后,我已有点不胜酒力,就各自睡去了。
隔天在旅舍的餐厅里,和许诺一起享用附送的早餐时,见他把酸奶搁在一旁不动,问他为什么?他皱着眉头说在难民营天天吃这个,吃怕了。之后他突然问我可不可以帮他一个忙。我忙问是什么事情。 “我在意大利有一位在餐馆打工的表哥,他打电话叫我过去他那。你可以帮我偷渡过去吗?”我听了后差点把口里的咖啡喷出来!我忙回问他:我只是一介游客,有什么本事可以帮他穿州越境?
“我知道你之后要到奥地利去,我要到意大利去的话必须经过奥地利,我只是想我到了奥地利后,你帮我安排住宿和车票,你知道吗?在欧洲,火车站里的警察比老鼠还多!”我心想可那也算是犯了包庇罪了吧?让我来安排这些事情,那跟蛇头也没两样了!在新加坡当蛇头被抓的话,坐牢挨鞭肯定是跑不了。在奥地利却不知是一个什么罪?在新加坡工作数年后,我已被新加坡严酷的法冶社会,调教成奉公守法兼“一等差一点的良民”,霎时实在没有勇气一口答应他的请求。可是内心也着实想要帮他一把。
他见我犹豫,急着说不会叫我白干,因为他会付我一笔不小的钱。我听著还要给我钱,觉得他是真心存意要逼我上梁山,来欧洲当蛇头了。我跟他说出我的顾虑,他听了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见他如此,思前想后一番后,一时热血上涌,就给了他我的手机号码,并告诉他我预计到达奥地利的日期,嘱他到了奥地利后,真需要我的帮忙,打个电话给我。霎时,他脸上才露出一丝喜色。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他拿出电话接听,用一口我听不懂的温洲话在对话。却越说越激动,最后声量高得引得每个经过的人驻足相看。讲了大概二十分钟后,他才挂断。随后见他两眸泛红。我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味摇头不语,我一再追问之下,他只肯告诉我说是他母亲打来的电话;却不肯透露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我看他脸如死稿,喃喃低语一再重复地说:“怎么办呢?”我心想一定是他家里发生什么事情。可是由于他那倔强和不愿在他人面前示弱的个性,所以死命不肯告诉我,见他如此倔强,我也不好相强。
许诺只在旅舍住一晚,所以吃过早餐后,就是我和他道别的时侯。虽不知他遭遇了什么困难,我也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得撑住点,世上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他虽红着眼睛,言语上倒也豁达地回说:“没事,一个人有手有脚,死不了的!”随后见他背了他那唯一的背包转头走了。离去的时候却让我看见他步伐的沈重,那是一种肩上挑着千斤重担的蹒跚。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许诺,在奥地利,我也一直没能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当日在布拉格分离之前,他曾给了我他的QQ帐号,可是后来也一直没能联络上。让我不能释怀的是他QQ上的代号:“去死没勇气,活着没意思。”现在我也只能希望许诺一直安好。
认识许诺,勾起了我对中国人民偷渡到欧洲打黑工的谓叹。难道真得必须借依外国的月光,才能窥看到中国人血液中所笃信的衣锦还乡吗?2000年六月发生在英国多佛尔港(Dover Port),58名中国人蛇在货柜箱里活活被闷死的惨剧,也只是中国人民偷渡到欧州打黑工历史上,其中一个深深的叹息。
人在天涯,漂泊亦如人命薄。
百多年来,在时间的轮回里,中国移民的悲歌一直飘扬在异乡的国度,呤唱不息。
P/S:
一等差一点良民的意思就是:
i. 一般都会遵守交通灯条规过马路(只要不是没什么车流和没有警察的马路,就象从City Hall MRT 越过马路到Capitol 的一段。)
ii. 不会在新加坡买盗版光碟,(因为越过长堤后到新山买比较便宜。)
iii. 对政府有不满,不会公然在大街上骂政府,(只在与几个知心朋友聚会时,偷偷地骂!〕
Thursday, January 26,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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