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他的述说,感觉就象是在听着一套可以叫作《千里流亡记》的电影情节。”
我遇见许诺的地方是在布拉格(Prague)。那是我抵达布拉格的第一天,天空下着绵绵细雨。被淋得有点狼狈的我,刚找了间青年旅舍下榻,房间是间十人铺的大房,床铺则是双层的木架床。我刚进房间,卸下行李后,正想坐下来歇息时,就看见两名华裔撞进房门来了。定下神一看,是一名高个子和一名矮个子的青年;矮个子背着一个简陋的背包,身上穿了一件单簿的兜头保寒外衣,就象绕舌歌手阿姆(Eminem)常穿的那种。高个子则穿得斯文得体。
进房后,他们也不大看我,两人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细细看了一回。正疑惑间,就听见高个子青年用“普通话”问矮个子青年:“怎样,可以吗?”矮个子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也没说什么。我看了这情形,心里已明白了几分,猜想应该是来看看房间的环境,以考虑要不要住下来的旅客。我见难得碰见会讲中文的华人,就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听见我用中文跟他们打照呼。他们显得有点诧异。攀谈起来后。知道其实要投宿的只是矮个子青年,出乎意料之外,高个子青年竟是已经在布拉格定居多年的中国人。这次来,只是在帮矮个子青年找个投宿的地方。跟我寒暄一会后,只见后来高个子拉着矮个子出房商量去了,也没跟我说要不要住下来。后来知道,矮个子青年就是许诺。这就是我一次看见许诺的情形;来去一阵风,名字也没留下。
当我随即下楼去吃午餐时,看见他们正在柜台办理登记住房的手续。趋前再探问,知道许诺决定住下来,而且房号正是我的房间。当时感觉高兴,因为在这万里外的异乡,能够认识同说中文的同伴总是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后来我猜想其实许诺也是因为看见房里有我一位能沟通的海外同胞,所以才住下来的。那时我对诺的身份还不知晓,虽然隐隐觉得他的衣着打份并不象一般的旅客,除了衣衫稍嫌褴褛;我发现他身上除了背着的一个背包外,也不见他有其他行李。可是因为入住这旅舍的住客,人人几乎都是背包客。心想既然他能找来这地方,少不得也是出来旅行的人。
吃完中饭回来,看见许诺竟是睡在我的上铺。他听见开门的声音,见是我,忙不迭地从床上爬起来跟我说话,看样子,倒象似等了我许久般的。这时仔细打量许诺,才看清他虽然个子矮小,身子倒长得结实和有着一身黝黑的皮肤,模样也一脸憨厚。交谈下来,这时我才知道他叫许诺,来自温州。霎时我才明白他一口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原来就是温州乡声。我不懂温州人说话是不是都很快,可是许诺就是,尤其是他说急了的时候,听起来就是一连串的铿铿锵锵,宛如外星语言的音节传进耳朵后硬是被大脑拒于脑外。迫不得已,我总不好意思地嘱他重说一遍。有时恼得他总是说:“怎么我说的普通话你听不懂?”
这小子性格倒也就率直,当我问起他怎么来布拉格了,他也坦白告诉我说:“其实我是偷渡过来打黑工的。”听了这话,我当场唬了一跳。虽然来之前早已听闻欧洲有着许多从中国偷渡来打黑工的中国人,可是现在竟然在背包客旅舍里碰到一个,真让我始料不及。许诺接着告诉我他是去年来从温州经俄罗斯偷渡到捷克的,本想再偷渡到意大利去。可是在捷克街上却被警察逮着了。
在新加坡,被抓获的偷渡客会挨鞭子,可是捷克政府对偷渡客的政策是蛮宽容的,只要确认你没犯事,被抓获的偷渡客都一律当作难民被送进难民营,扣留几个月后,捷克政府会发给他们一张难民证,之后他们就可以在捷克自由活动了。
许诺是在被关了半年后才被放出来,可是现在捷克政府要取消他的难民证了。所以这次他是为了保住难民的身份来布拉格上诉的。许诺让我看了他的难尼证。还一脸神气地告诉我,他在捷克把难民证当作地铁通行证来使用;遇上检票时,他只要向检票员出示难民证,就可以挥挥手叫他们走开。
“你知道这难民证代表什么吗?这难民证就是乞丐证,证明我啥钱也没有!看见这证件,他们还能指望能从我身上罚出什么钱来吗?”他自嘲地说。
耐人寻味,可是得确是事实。
知悉了他的身份后,我更好奇于他是如何穿越多国边界来到捷克的。“这有什么难呀?在中国,为人搭路搞偷渡的人蛇集团多得是。我是先坐了趟飞机到达俄罗斯,再由偷渡集团安排经陆路穿越乌克兰和波兰才到达捷克的。”他告诉我偷渡穿越边界时,都是在晚上,他们一伙二十来个人跟着一名在前领路的蛇头,在漆黑无际的荒野里,一个晚上赶上几十公里的路。待到达边界偏僻的小村庄时,已有当地蛇头按排的客货车在等著把他们载到安全的地方。我听著他的述说,感觉就象是在听著一套可以叫作《千里流亡记》的电影情节。
许诺知道我要去兑钱时,他说知道一家有一家中餐馆兑换率非常好,还毛遂自荐地说可以领我前去。我听了一愣,疑惑地问“中餐馆可以兑钱?”。也是打那时开始,我才知道在欧洲的中餐馆,地位就象中世纪的教堂一样:伟大兼提供多元服务。除了能一慰你对米饭的相思之苦外,欧洲的中餐馆也提供汇兑服务(当然,这是属于黑市交易。),而且很受当地的黑工社群欢迎。要在当地华人社群找人吗?去中餐馆打听比找“黄页”更有效!(因为华人去到哪,胃总离不开中餐,少不了会更中餐馆打打交道。)要找蛇头偷渡吗?有些中餐馆可以帮忙搭路。英雄盘川用尽吗?要打黑工白工,中餐馆无任欢迎。在当地语言沟通出了乱子吗?找中餐馆当通译,也准没错!而且,让我告诉你,捷克的中餐比起其它料理,卖得便宜多了。中餐馆万岁!
听了许诺的提议,我不免心动。因为布拉格的外币兑汇市场其实乱的一榻糊涂且臭名昭著。在布拉格广场一带,外币兑换店虽然栉比鳞次。但是每家外币兑换店的兑换价差距甚大。在新加坡,就算外币兑换店汇价家家不同,差价也很少超过一巴仙。可是在布拉格,你可以发现,两间并连在一间起的兑换店,他们的汇率可以相差高达十巴仙。最令人气愤的是十家有九家所给的汇率比官方汇率低上很多。有些虽然标出极好的汇率,可是把钱递进柜窗后,换出来的克朗数额一定货不对版,因为你会看见你领取的收据上打印着一笔高额的兑换手续费;要不然,就是告诉你那是卖出而不是买进的汇率。种种巧立名目、欺蒙顾客的技俩为人所垢病。人说货比三家,可是在布拉格,你就算货比十多家,我看最后也还是落得一个被坑的下场。许诺之后也有跟我大吐苦水,说他被骗多了,所以有一次他特地拿一欧元先去换看看,结果还是比店外标示的汇价低上许多。我听了,不禁莞尔。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在布拉格逛了几天,观察到游客密集的广场一带,有不少标示着兑换率低得惊人的外币兑换店还是门庭若市。看著看著,倒惹得我满怀羡慕地想:假如我也能在这开一间外币兑换店合法坑人,那该多好呀!布拉格的游客是没脑子吗?还是西欧游客太富有了,不介意被坑? 也不明白,在这节眼儿上,捷克政府也不管一管。是因为兑钱商在店外明码明价地展示了“坑人”的汇价后,已算童叟无欺吗?
对于许诺所说的中餐馆虽然很有兴趣,可是之前我已从车站的游客服务中心处得知,在布拉格广场一角,还是有着一间堪称提供全城最佳兑换率的外币兑换商。跟下榻的旅舍员工查询,结果他还是在地图上与我说了同一处地方。既然两家所指相同,那肯定是错不了了。所以我对许诺说我要先去那家外币兑换商看看。但是看来许诺却对我所说的那家兑钱商毫不知情。于是我们就一起步出旅舍,依着地图往那家兑钱商的方向找去。
可是布拉格的旧城区里,一连排的建筑物都象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街道规划左纵右弯,三岔路口又多如繁星,拐过一个弯角,眼前的每条街衢,都象似曾相识似地,最可怕的是一回首,已辨不清来时路。走了一段路后,我和许诺已辨不清方向了。这时许诺仗着在捷克被关了半年后,学会了一些捷克语。一把把我的地图抢去,自告奋勇地向行人问路。一开始我倒无所谓,既然他懂捷克语,我就垂手侍立一旁,看他“表演”。谁料他逢人就问,也不管对方看起来不象当地人。问着游客不懂捷克语而跟他说英语时,我还得跳出来跟他解围;问着回他捷语的路人解说,他也看来听不明白,兀自拿着地图跟对方拉扯不清。最后我实在恼了,一把把地图抢了回来。他大概也看出我生气了,所以随后也只静默地尾随着我,不发一言。
跟所在地的路牌名称细细对照一番,辨明方向走了五分钟后,我终于带领着许诺走到了布拉格广场。在广场的一角,横过一条小巷后,找到了多得旅游局指点迷津的外币兑换店。一问兑换克朗的汇价,真的是跟官方汇价所差无几,而且确定并无征收任何手续费。于是我转头问许诺:“你所说的中餐馆给的汇率会比这家店高吗?”许诺可能也是第一次看见布拉格城里竟然真有一家这么公道的店。只见他神色带著掩不住的惊讶,期期艾艾地说:“都差不多。”我心想既然汇价都差不多,那就不用再到那家中餐馆去了,最主要的是我对许诺已丧失信心,看他对方向感如此迷糊的表现,能找不找得着那家中餐馆也成疑问。主意已决后,当下就掏出我的欧元在这家店兑换了所要的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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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Wednesday, January 25,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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